神龍元年上元日,則天中宗詔云:『朕請安秀二師,宮中供養;萬幾之暇,每究一乘。二師推讓云:「南方有能禪宗,密授忍大師衣法,傳佛心印,可請彼問。」今遣內侍薛簡,馳詔迎請。願師慈念,速赴上京。』
則天,指武則天,把王位傳給唐中宗。唐中宗元年即是神龍元年;上元日,即是元月十五日。當時武則天攝政,唐中宗下詔書說:『朕敦請惠安法師與神秀大師,於宮中接受供養,以便在治理萬機之暇,向兩位禪師請教與探究一乘大法。但兩位禪師都謙遜的推讓說:「南方有禪宗惠能大師,是五祖弘忍大師的衣缽傳人,真正得到佛的心印,可以迎請他來請益。」現在派遣內侍薛簡,立即帶著詔書迎請,希望惠能大師慈悲,盡快進京。』
師上表辭疾,願終林麓。薛簡曰:『京城禪德皆云:「欲得會道,必須坐禪習定;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者,未之有也。」未審師所說法如何?』
惠能大師得詔後上書表,表示身體有疾不便上京,希望終老於山林。薛簡說:『京城裡的禪宗大德都說:「想要解脫、證道,必須坐禪習定;若不修禪定而能解脫、證道者,是從來沒有的事。」不知惠能大師的看法如何?』
禪定,由定生禪,禪即是慧。現在一般人都把打坐與禪定混在一起,好像禪定就是打坐,實際上,這是不正確的觀念。
師曰:『道由心悟,豈在坐也?經云:「若言如來若坐若臥,是行邪道。」何故?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,無生無滅是如來清淨禪;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坐。究竟無證,豈況坐耶?』
惠能說:『真相、實相,是證入真心、本心之時才能開悟的,光憑打坐豈能證悟?經中有云:「若說 釋迦牟尼佛有坐、臥等相,則是謗佛之言。」為什麼呢?因為真相、實相乃時空統一、體相一如、一合相之境界,既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,是無生無滅、如如不動之境界,此即是如來清淨之境界;整個現象界是空寂的,此亦是如來清淨之境界。豈可言 釋迦牟尼佛有坐、臥等相?』
真正究竟、最高層次的境界,乃無修、無學、無證,此境界當然不必一定要打坐才可獲得。所謂「道由心悟,豈在坐也?」很多修行人錯悟這句話,這實在很麻煩!《六祖壇經》被眾生誤解之處即在於此!殊不知坐是事修,心法是理悟,缺一不可。打坐是練習修定的方法之一,譬如,惠能大師此種大根器之人,因歷劫累世修得非常好,很可能是個「再來人」,故不需打坐即能證得真心、本心;但眾生的根器鈍、定力不足,就需要打坐,因打坐是修定最好的方法。
禪宗言,行、住、坐、臥皆是禪。此有兩層意義:一是已證道者,證入自性之後,做什麼皆是禪;二是未證道之人,尚未證入自性,做什麼皆非禪,但可透過行、住、坐、臥,慢慢進入禪之境界。
釋迦牟尼佛曾說,自己沒有說法,既然沒有說法,當然也就沒有坐與不坐的問題。如果說 釋迦牟尼佛有坐、有臥、有說法,皆是邪道。因為這全是講「相」,講相就有時間、空間的限制,如來是住自性佛位,住一合相,在實相的境界裡,何來坐、臥之問題?對一位證道者而言,亦絕無坐、臥之問題存在。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,且是無生無滅,這就是如來清淨禪之境界。原本「如來禪」的層次非常高,但傳到中國之後,層次就慢慢的往下走了。
無論講坐、講修,都要能了解到「諸法空寂」之狀況,此即是理;要了解整個現象是空寂的,現象的活動是因為眾生意識的活動而活動,但其背後有一個動能,這個動能就是體,就是佛性,於此理絕不可忘,否則會誤以為證到「無明」、證到「無念」、證到「空」就是真正的證道了。
簡曰:『弟子回京,主上必問;願師慈悲,指示心要,傳奏兩宮,及京城學道者。譬如一燈,然百千燈,冥者皆明,明明無盡。』
薛簡說:『弟子回京之後,皇上必定問起,希望大師慈悲,能夠指示證真心、本心之心要,使弟子回京時能奏明則天與中宗兩宮,同時也讓京城學道之人受惠。您的指示就有如一盞燈,可以輾轉點亮百千盞燈,使暗的地方變得明亮,使光明無窮無盡。』
師云:『道無明暗,明暗是代謝之義。明明無盡,亦是有盡,相待立名,故《淨名經》云:「法無有比,無相待故。」』
惠能說:『體是如如不動的,故無明與暗之分別;明與暗是代謝之義,代謝就是輪迴,此則落入時空的範圍。現象是對立、替代的,故《淨名經》上說:「佛法是沒有比較、對立的,是絕對的,不是相對的。」』
代謝,有兩層涵義:一是「變易生化」,變易生化為佛性之功能,是在時空統一之條件下而變易生化的。二是「變異輪迴」,變異輪迴係指現象界各種生命層次的變動。所以,明與暗是屬於現象,現象是對立的,而證本心之後的實相境界則是統一的。《淨名經》即《維摩詰經》。
簡曰:『明喻智慧,暗喻煩惱;脩道之人,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,無始生死,憑何出離?』
薛簡說:『明是代表智慧,暗是代表煩惱。修道之人,如果不用智慧來破除煩惱,那麼無始之生死,要憑什麼才可以出離?』
此處可看出,薛簡仍在現象裡下功夫,像他這樣問話的人,一直到現在還是很多。
師曰:『煩惱即是菩提,無二無別。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,此是二乘見解,羊鹿等機。上智大根,悉不如是。』
惠能說:『煩惱就是菩提,二者是一如、沒有分別的。若是說需要以智慧來照破煩惱,這是聲聞、緣覺二乘之見解,是羊、鹿之根器。真正上智大根器之人,不作如此見解。』
在《妙法蓮華經》中,以羊車、鹿車譬喻小乘、中乘,以牛車譬喻大乘,以大白牛車譬喻佛乘。其實,佛真正要傳的就是唯一佛乘。小乘、中乘在修學的過程中,受時空之限制、影響很大,所以需要較長的修學過程。
簡曰:『如何是大乘見解?』師曰:『明與無明,凡夫見二;智者了達,其性無二。無二之性,即是實性。』
薛簡說:『甚麼才是大乘之見解?』惠能說:『明與無明,對眾生而言是不一樣的,是對立的。而真正有智慧、已見性、證本心境界的人,自然了解明與無明的本質是一樣的,其本質都是真正生命的本質。』
不二之性,就是實性;實性就是真正生命的本質,生命的本質只有一個,倘若有兩個就是現象,所有的現象都是由生命本質的「功能」所引起的。
『實性者:處凡愚而不減,在聖賢而不增;住煩惱而不亂,居禪定而不寂;不斷不常,不來不去,不在中間及其內外。不生不滅,性相如如,常住不遷,名之曰「道」。』
惠能接著說:『生命的本質就是,當我們應緣而成為眾生之時,它不會減少;當我們證到聖賢之境界時,也不會增加。即使是處於煩惱之中,不會心煩氣躁;即使是處於禪定之中,也不會死寂。實性之境界是不斷不常,不來不去,不在中間及其內外的。它是不生不滅,本來就是如此的,而且常住不動,這才是真正的「道」,才是生命的源頭、生命的本質。』
性質,是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的,如《心經》所說「不增不減」。不亂,是因為已證入實性,在實性裡面,沒有亂與不亂的問題,一切都是正常的。
當打坐入定時,並非一切死寂;有些人打坐之後進入死寂,這是不對的!禪定,是指意識不動,但所有外界的每一件事情,以至於內在的每一件事情,皆在「覺知」之中。
性相如如,即性相一如,性與相是一體的,是法爾如是的,是不斷不常,不來不去,不在中間及其內外,是不生不滅的,此即是「中觀」之精神。中觀偏於理,唯識偏於法,理悟與事修,二者應並重。
簡曰:『師曰不生不滅,何異外道?』師曰:『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,將滅止生,以生顯滅;滅猶不滅,生說不生。我說不生不滅者,本自無生,今亦不滅,所以不同外道。』
薛簡說:『大師所說之不生不滅,與外道所說之不生不滅,有何區別?』惠能說:『外道所說之不生不滅,是以有生有滅為基礎,滅而後生是不滅,生而後滅是不生;生生滅滅,周而復始,以為此是不生不滅。而我所說之不生不滅,是法爾如是,既無所生,亦無所滅,不同於外道所說。』
外道所說的不生不滅,是以有生滅為基礎,表面上雖然說沒有生滅,但潛在意識裡卻有生滅的存在;而佛法所說之不生不滅,是在時空統一之條件下存在的情況。基本上,並無生滅的問題,未實證到此境界的人,是很難理解這一點的,所以說「唯證方知」。
學佛之人,不容易辨別正道與外道,因為外道亦言不生不滅。但對本門弟子而言應較易於辨別,其要訣在於,不生不滅是在「時空統一」之條件下存在的,而且不生不滅再延伸,則有「十大一如」體、相、智、德、理、事、能、用、時、空之精神,與外道所說截然不同。
『汝若欲知心要,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,自然得入清淨心體,湛然常寂,妙用恆沙。』
『你若想知道真正的心要,只要能夠不思善、不思惡,不起任何的意識作用,自然就會呈現出清淨的真心、本心。清淨的真心、本心,表面上是無形無相的,但實際上它的妙用很大,具有無量的功能。』
當能證入「體」之後,十大一如的功能是無所不知、無所不能的,是全知全能的境界,故言妙用恆沙。
簡蒙指教,豁然大悟,禮辭歸闕,表奏師語。其年九月三日,有詔獎諭師曰:『師辭老疾,為朕修道,國之福田。師若淨名,托疾毗耶,闡揚大乘,傳諸佛心,談不二法。』
薛簡蒙受惠能的開示後,豁然大悟,於是禮辭大師回朝廷覆命,並將其所說之佛法上表啟奏兩宮。同年的九月三日,唐中宗頒詔獎諭惠能大師說:『大師因年老有病不便上京,留在寺中為朕修道,此是國家之福。大師有如維摩詰居士,借病隱居於毗耶離城,闡揚大乘佛法,傳授真心、本心相應不二之法。』
『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;朕積善餘慶,宿種善根,值師出世,頓悟上乘。感荷師恩,頂戴無已!』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缽,敕韶州刺史,修飾寺宇,賜師舊居為國恩寺焉。
『薛簡回京之後,將大師所傳授實證佛性的思想觀念與方法,教導大眾;這表示朕累世所累積的福德因緣具足,而且宿世種有善根,才能遇上大師出世,當下體悟上乘妙法,非常感謝大師之恩德!』同時一并奉上高麗國進貢的貢品磨衲袈裟及水晶缽,並敕令韶州刺史重新整修寺宇,並賜名大師之寺宇為「國恩寺」。